李立新：在甲骨文中看见最早的家谱

中国迄今发现最早的一批家谱出现在商代，以甲骨刻辞和青铜器铭文的形式保存下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姓氏是区分人类血缘与族群关系的文化符号，把不同的家族群体区分开来。

每个人的姓氏都与生俱来，并将相伴终生。我国的姓氏文化源远流长，自从远古太昊伏羲氏开始“定姓氏，制嫁娶”，中华民族先有“姓”，后有“氏”。“姓”所以别婚姻，“氏”所以别贵贱。

直到西汉时期，司马迁才把姓氏合二为一，他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说，秦始皇“名为政，姓赵氏”。据中国科学院遗传发育研究所的研究，中国历史上曾出现过的姓氏达24000多个，至今仍在使用的姓氏有4100个。

《礼记》云：“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敬天法祖”“家国同构”是中国人的传统信念；“草木祖根，山祖昆仑，江河祖海”是中华民族代代相传的文化基因；慎终追远、报本反始、尊祖敬宗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姓氏文化是中华文脉的重要一环，家谱则是姓氏文化的重要内容。

家之有谱，犹国之有史。家谱，是家族历史和宗族文化的重要载体，是与正史、方志并列的三大史学体系之一。

中国迄今发现最早的一批家谱出现在商代，以甲骨刻辞和青铜器铭文的形式保存下来。甲骨卜辞大部分是用于占卜的，但也有一少部分是非占卜用的刻辞，古文字学家陈梦家将其分为卜事刻辞、记事刻辞和表谱刻辞，而表谱刻辞又被分为三类，即：干支表、祀谱和家谱。

家谱刻辞共发现三片，最有名的一件是《库方二氏藏甲骨卜辞》第1506片刻辞，亦即《英国所藏甲骨集》第2674片。虽然胡厚宣等学者一致认定这片甲骨是伪刻，但也有陈梦家、于省吾、李学勤等学者认定它是真刻。

这件刻辞刻在一大片牛肩胛骨上，现藏于大英博物馆，所载内容是一段非常完整而典型的商人家族世系，全篇共14行，除第一行1字，第二行5字外，其他12行均为4字，共54字。陈梦家判定，这片甲骨的年代为武丁时代，距今已有约3200余年的历史。

研究发现，这篇家谱共记录13个人名，其中11人为父子关系，2人为兄弟关系，形式与后世家谱一般无二，只是其中两个弟名的出现，显现出商代宗法制度与周制及后代的嫡长子继承制有所不同，除了父子相继，还有兄终弟及。

这篇家谱所记录的人名并非王室成员。可见早在商代，一般贵族已经有了记录本家族世系的家谱。统计显示，这篇家谱共记录了武丁时的一个贵族“儿”11世祖先的私名，以每一世30年计，共记载了武丁之前300余年的家族谱系，可以上溯至商代初期。由此可见，我国以表格形式记录家族世系人物的历史，源远流长。

此外还有两片家谱刻辞。一片最早见于容庚等编的《殷契卜辞》第209片。这片家谱刻辞虽然残缺得很厉害，但是行与行之间有三道竖线隔开，是标准的表格形式谱牒。另一片见于董作宾编的《殷墟文字乙编》第4856片，亦即《甲骨文合集》第21727片。

除了上述三件家谱刻辞，在甲骨卜辞中，还存在着大量祀谱，记录着祭祀先祖的时间、方式和祭品等内容。虽然这些祀谱并非专门的家谱，但是由于它们严格按列祖列宗的次序排列，也可看作是一种独特的家谱。最著名的有两片，其一是《甲骨文合集》32384片，另一片是《甲骨文合集》32385片。

依据这些祀谱，学者们排列出商代先公先王的世系序列，并证明《史记》对商王世系的记载基本正确。

除了甲骨刻辞，商代的家谱实物还有三件青铜器，这就是著名的“易州三戈”，现存于辽宁省博物馆，出土于河北省东部与河南省交界处。

据研究，“易州三戈”的铭文中，涉及8个祖名，6个父名和6个兄名，分别代表着祖辈、父辈和兄辈，全部以天干为名，而“大祖”“大父”“大兄”应为祖辈、父辈、兄辈中的最长者，可能是“大宗”的称谓。

虽然这三件商代铜戈铭文的确切含义尚不明了，但是“三件铜戈铭文所记的是同一家族世系的家谱”这一观点，已经得到学术界的普遍认可。

综合分析商代现存的这批家谱实物，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其一，起码在商代后期的武丁时期，我国就出现了专门记录家族世系的家谱，距今3200余年。如果从家谱所记录的世系算起，可以上溯至商代早期，即距今3600—3500年左右。实际上，武丁时期的家谱能够精确地记录10多世的家族世系，说明这种纪录是有传统的，可以认为中国最早的家谱大约出现于夏商之际。

其二，商代家谱大约是为了祭祀列祖列宗。甲骨卜辞显示，商代盛行祖先崇拜，祭祀祖先需要准确严格的世系，这是我国家谱出现的直接原因。

其三，商代的家谱不仅盛行于王室之内，而且整个贵族阶层都有记录家族世系的传统，很有可能已经形成了某种记录家谱的制度。幸存下来的这些家谱资料，只是片鳞半爪。由于时间久远，大量书于简帛皮革上的商代家谱，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烟之中了。

其四，我国最早的一批家谱是表格式的，有些甚至还用竖线把文字隔开，这成为后世谱牒格式的滥觞。我国家谱产生的根源是宗法制度，虽然完备的宗法制度出现在西周，其观念在商代已经大行其道了。

［作者系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黄河文化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来源：《河南日报》 （2025年02月24日 第0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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