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斌:苑、宛的姓氏源流与历史地理考辨
摘 要:苑、宛两姓作为读音相似的古老姓氏,从文献记载来看两者源流并不相同,从本义上来看苑义的“养禽兽之地”与宛义的“屈草自覆”有明显差别。另从《左传》的记载来看,苑、宛家族没有姓氏互替现象,同一人物也没有苑、宛两字互替现象,这都反映出其为两个不同的姓氏。通过历史地理的考辨,苑陵作为汉唐时的县名,其地大致在今新郑之北。而之所以会在文献中出现苑陵、宛陵和菀陵,则因为该地最初与苑氏有着深厚的历史联系,所以在地理志书中写作苑陵。但在东周时期,该地又与宛姓有着一定的关系,因此在文献中有时将苑陵写成宛陵,甚或中和为菀陵。苑、宛、菀三字的变化,实际上是苑陵历史变迁的具体反映,而新郑苑陵故城则可能为苑姓祖根地。南阳作为宛城,有着悠久的历史和长期的认知,但是南阳之宛,从来没有写作苑。其与苑姓的关系,有待进一步的研究和考证。
关键词:苑;宛;姓氏祖地;历史地理
中图分类号:K29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5669(2018)02-0060-07
收稿日期:2017-07-27
作者简介:张新斌,男,河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与考古研究所所长、研究员(河南郑州 450002),信阳师范学院兼职教授,河南大学黄河文明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主要从事先秦史与中原文化研究。
苑姓与宛姓,虽然都不是中华大姓,但两者都有着悠久的历史,有着各自的源流,有着各自的辉煌。因此在看待苑、宛读音相似,流变重叠的问题时,必须对两者的本质问题进行梳理,从而为两者的流变,提出更为科学且符合实际的解释。
一、苑、宛两姓有各自的源头
(一)苑、宛两姓来源不一
苑姓的源头,有一个较为共同的说法。《通志》二十六云:“状云:‘商武丁子先受封于苑,因以为氏。’”《古今姓氏书辨证》二十阮载:“唐人《家谱》云:‘商武丁孙,受封于苑,因氏焉。’”《姓觿》十三阮曰:“《姓源》:‘武丁封其支子于苑,后因氏。’”《氏族典》四二三:“《尚友录》:‘……武丁子文封苑,因氏。’”《姓氏寻源》亦载苑氏:“《姓纂》云:‘殷武丁子文封苑侯,其后因氏。’”这里除个别谈到苑姓为“商武丁孙”外,一般都认为是武丁“子”或“支子”,其名字为“文”,也就是说,苑氏为黄帝、帝喾的直系后代,为子姓商王宗室之后,受封的祖地为苑,实际应该是以邑为氏。
《通志》有“苑氏亦作宛氏”的说法,《氏族典》引《尚友录》也谈到苑“亦作宛”,如是,则苑氏与宛氏的源头就应相同。但《姓氏寻源》载有:“宛氏,伏羲师有宛华,黄帝时有宛朐,此宛姓之始。”这说明宛氏的历史也十分悠久,而且并不与苑氏同源。《姓觿》在谈到宛氏时,引《姓纂》云:“魏大夫食采于宛,后因氏。”如果宛在南阳的话,则显然与魏国的疆域不合,且在战国时期已有宛氏。《古今姓氏书辨证》也引证《春秋左传》云:“楚大夫宛春,晋大夫宛没、齐大夫宛茂,郑大夫宛射犬,字公孙,未知熟为先后。”实际上,在春秋时期,见诸文献的苑氏与宛氏名人,已遍布四方,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已不得而知。不过,苑氏与宛氏来源并不一致,这也是确定无疑的。苑和宛,在特定用法上可能读音相似,可以互换,但从姓氏中互相调换,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二)苑、宛本义明显不同
苑,《说文解字注》云:“苑,艹,溥声。”本义是“养禽兽”。又曰:“《周礼·地官·囿人》注:‘囿,今之苑,是古谓之囿,汉谓之苑也。《西都赋》上囿禁苑,《西京赋》作上林禁苑。’”所以,苑的本义是养禽兽的地方。《辞源》将“苑”的意思,标定为“古代养禽兽的园林”“草木茂盛貌”和“荟萃、集中之所”,应该是引申意[1]2641。
宛,《说文解字注》云:“宛,屈艹(草)自覆也。上文曰奥,宛也,宛之引伸义也。此曰屈艹自覆者,宛之本义也。引伸为宛曲,宛转。如《尔雅》:‘宛中、宛丘。’《周礼》:‘琬圭皆宛曲之义也。’凡状儿可见者皆曰宛然。”宛,虽然讲的是“屈草自覆”,但与“养禽兽”显然是不一样的。《尔雅注疏》曰:“宛,谓中央隆高也。”《氏传》云:“四方高中央下曰宛丘。”虽然对宛的具体认识不一致,但宛的本义讲的是一种地形,当是没有疑问的。《辞源》讲“宛”的意思,有“屈曲”和“细小”之意,还有“仿佛,好像”之意,“宛丘”就通义而讲,则是“四周高中央低平的圆形高地”[1]2641。
苑与宛,虽然读音有时通用。但在字义上,有着较大差异,“苑”的“养禽兽之地”和“草木茂盛貌”,与“宛”的“屈草自覆”,尤其是类似于盆地形状的“四周高中央低平”的描述,显然是有明显差别的。
二、《左传》所记苑、宛名人之姓氏
从不混用
《左传》有数量不多,但是分布广泛的苑氏与宛氏名人事迹的记载,这对我们认识苑、宛两姓的区别,有所帮助。
(一)《左传》中的苑氏名人
苑何忌。《左传·昭公二十年》载:“齐侯将饮酒,遍赐大夫曰:‘二三子之教也。’苑何忌辞曰:‘与于青之赏,必及于其罚。在《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况在群臣,臣敢贪君赐,以干先王?’”这里的苑何忌,明显为齐国有教养的属臣,他对公孙青的态度,反映了他对事物的认知上的智慧。《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十一月癸未,公子城以晋师至。曹翰胡会晋荀吴、齐苑何忌、卫公子朝,救宋。丙戌,于华氏战于赭丘。”苑氏家族,可以代表齐国,成为救宋的重要力量,反映其地位非同一般。《左传·昭公二十六年》:“林雍羞为颜鸣右,下,苑何忌取其耳。颜鸣去之。苑子之御曰:‘视下顾。’苑子刜林雍,断其足。錾而乘于他车以归。”苑何忌,又称作“苑子”,而他在对待林雍的态度,反映了苑氏家族在当时的霸气。此外,《左传》中还有苑羊牧之的记载,苑羊为复姓,为莒国大夫,其族别是另一回事。
(二)《左传》中的宛氏名人
宛某。《左传·隐公八年》:“三月,郑伯使宛来归祊,不祀泰山也。”郑伯的亲信宛,笔者认为是漏字,应为宛某,其身份应为郑国大夫,与宗室关系密切。
宛春。《左传·僖公二十八年》:“子玉使宛春告于晋师曰:‘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子犯曰:‘子玉无礼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轸曰:‘子与之,定人之谓礼,楚一言而定三国,我一言而亡之,我则无礼,何以战乎?不许楚言,是弃宋也,救而弃之,谓者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仇已多,将何以战,不如私许复曹、卫以携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公说,乃拘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楚国派宛春到晋军中作说客,晋国实际也依宛春的建议“一言定三国”,但却扣押宛春于卫国,从《吕氏春秋》所载宛春谏卫灵公莫挖水池之事来看,也反映了宛春是个智者。
宛茷。《左传·成公二年》:“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郑周父御佐车,宛茷为右,载齐侯以免。”这里讲的是晋齐之间著名战争鞌之战,齐顷公亲自督战,齐国大败,而位列车右的卿士宛茷,机智地掩护齐公脱逃。
宛射犬。《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晋侯使张骼、辅跞致楚师,求御于郑。郑人卜宛射犬,吉。子大叔戒之曰:‘大国之人,不可与也。’对曰:‘无有众寡,其上一也。’大叔曰:‘不然,部娄无松柏。’二子在幄,坐射犬于外,既食而后食之。使御广车而行,己皆乘乘车,将及楚师,而后从之乘,皆踞转而鼓琴。近,不告而驰之,皆取胄于櫜而胄,入垒皆下,搏人以投,收禽挟囚,弗待而出,皆超乘,抽弓而射。既免,复踞转而鼓琴,曰:‘公孙!同乘,兄弟也。胡再不谋?’对曰:‘曩者志入而已,今则怯也。’皆笑曰:‘公孙之亟也。”这是一段十分生动的故事,讲的是晋、楚之争,晋国为与楚单车挑战,而向郑求取御车高手,于是宛射犬应约而御,他的机智、果断,不但使晋车获胜,而且也使傲慢的晋将,无不敬佩,这里的“宛射犬”称之为公孙,值得关注。
宛没。《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晋侯使魏舒,宛没逆卫侯,将使卫之与之夷仪。寢子止其帑,以求五鹿。”这里的宛没,应为晋侯手下的要臣。
以上春秋时的宛氏,分布于齐、楚、晋、郑诸国,其相互间的关系,值得思考。
(三)关于《左传》中苑、宛两氏关系的讨论
《左传》中,有较多的苑、宛两氏的记载,其中几点非常值得关注。一是苑氏主要分布在齐国,其称之为“苑子”,反映该家族所具有的卿士地位;而宛氏家族,来源复杂,其分住在郑、晋、楚、齐诸国,其相互间的关系还不得而知,但都机智、勇敢,往往受托于国王,肩负着特定的任务。二是《左传》对苑、宛的使用是有明显区别的,尤其是齐国有苑、宛家族,没有姓氏互替现象,同一个人物,也没有互替现象,说明在春秋时期,相互间的姓氏使用,是严格区分的。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两者为两个姓氏。
三、苑陵、宛陵和菀陵辨析
(一)苑陵是个常规的地名,汉唐时为县
苑陵是汉魏时的县,《汉书·地理志》记载河南郡有苑陵县,王莽时暂称左亭县。《后汉书·郡国志》载河南尹有苑陵县,该县有棐林、制泽和琐侯亭。《晋书·地理志》载荥阳郡有苑陵县。《宋书·州郡志》载荥阳郡领九县,其中有苑陵县。另在张家山汉简中也记载有“苑陵”,反映出苑陵的历史甚或早于汉初。在正史中,尤其是反映行政建制的地理志书中,多以“苑陵”为标准地名,《魏书》卷八十八《良吏传》提到宋世景的事迹,也有所谓“苑陵县”,反映苑陵的写法,应该是最基本的写法。
著名的地理志书《水经注》卷二十二有多处谈到苑陵。一是渠水,其支流:“华水又东迳棐城北,即北林亭也。《春秋》:‘文公与郑伯宴于棐林,子家赋鸿雁者也。’《春秋》:‘宣公元年,诸侯会于棐林以伐郑,楚救郑,遇于北林。’服虔曰:‘北林,郑南地也。’京相璠曰:‘今荥阳苑陵县有故林乡,在新郑北,故曰北林也。’余按林乡故城,在新郑东如北七十许里;苑陵故城,在东南五十许里,不得在新郑北也。”可见苑陵在新郑之北,同时棐林在苑陵县境内,也可证之于《后汉书·郡国志》。二是役水,作为渠水的支流,“又东,役水注之。水出苑陵县故城北,东北流迳焦城东,阳丘亭西,世谓之焦沟水”,又“渠水右与汜水合,水上承役水于苑陵县,县故郑都也。王莽之左亭县也”。这里提到了苑陵县和苑陵县故城,说明苑陵县治是有变化的。三是新沟,也为渠水之分支,“渠水又东南流迳开封县,睢、涣二水出焉。右则新沟注之,其水出逢池,池上承役水于苑陵县,别为鲁沟水,东南流迳开封县故城北”。逢池也离苑陵县治不远,也在苑陵县的范围之内。四是长明沟水,亦为渠水支流,“水出苑陵县故城西北,县有二城,此则西城也。二城以东,悉多陂泽,即古制泽也。京相璠曰:‘郑地。’杜预曰:‘泽在荥阳苑陵县东,即《春秋》之制田也。’故城西北平地出泉,谓之龙渊泉。泉水流迳陵丘亭西,又西,重泉水注之。水出城西北平地,泉涌南流,迳陵丘亭西,西南注龙渊水。龙渊水又东南迳凡阳亭西,而南入白雁陂。陂在长社县东北,东西七里,南北十里,在林乡之西南。司马彪《郡国志》曰:‘苑陵有林乡亭。’”这里也提到“苑陵县故城”,“制泽”在早期文献中也有记载。
苑陵县治确有变化。《魏书·地形志》在“广武郡”有“苑陵县”,“二汉属河南,晋属汝阳,天平初属。有新郑城,郑庄公庙,子产祠,苑陵城”。这里的“汝阳”应为“荥阳”。天平为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的年号,时间为534年至537年,在此时期,不仅新郑县是属于苑陵县的一部分,苑陵县还下辖苑陵城。而这个苑陵城,应为汉晋时的苑陵县城,即《水经注》所提到“苑陵县故城”“苑陵故城”。《大清一统志》卷一百五十,记有“苑陵故城”和“苑陵废县”,其载“苑陵故城”在“新郑县东北,秦置县。《史记》:‘樊哙攻苑陵,先登。’正义:‘故城在郑州新郑县东北三十八里。’《寰宇记》:‘新郑县苑陵故城,汉县,晋末省,后魏于故城东北五里,改置苑陵县城,隋大业末复省。’按苑陵城,新郑及尉氏洧川三县志并载,今以地度之,新郑东北即洧川西北,汉以来之苑陵,本在于此。唐武德四年,移置于尉氏县”。另有“苑陵废县”在“尉氏县南,即古山氏城……《寰宇记》:‘废苑陵县城,在尉氏县南四十八里。’古苑陵城,今见新郑县。唐武德四年,安抚使任琼移苑陵于尉氏县界古山氏城置,属洧州。贞观元年废”。也就是说汉晋时有苑陵城,该城址在今新郑市北龙王村西北,今属郑州航空港区。城址平面呈长方形,周长四千余米,城墙最高约十六米,城垣总体保存较为完整,东墙长约八百二十米,西墙长约八百米米,南墙、北墙均长一千二百余米。墙为夯土所筑,其中下层为春秋早期夯层。城内有许多高土台,城外有三十一座墓冢,可能为贵族墓葬,城外还有烽火台遗迹[2]154-155。而在北魏时,苑陵城又一次迁到汉晋苑陵城附近。这种变化见于《水经注》和《魏书》,到唐初又迁到尉氏县的古山氏城,其后彻底废掉,苑陵也就成为历史。
(二)苑陵又被史书写作宛陵
苑陵,在史书中又写为宛陵。《史记》卷九十五记载樊哙“攻宛陵,先登,斩首八级,捕虏四十四人,赐爵封号贤成君。从攻长社、辕……”。从后文所提到的长社,则此宛陵,必为长社以北的苑陵,也就是说,苑陵又被写作宛陵。《汉书》卷四十一和《通志》卷九十六,也有“攻宛陵,先登,斩首八级,捕虏四十四人,赐爵封号贤成君”的相同记载。宋代倪思的《班马异同》卷十一,也有完全相同的文字,也就是将苑陵写作宛陵。《河南通志》凡例,特地写道“樊哙攻苑陵先登”,也认可了宛陵就是苑陵。
关于宛陵,《御定佩文韻府》卷二十五之一,宛陵条云:“故城在郑州新郑县东北,《汉书·地理志》丹阳郡县。”此处丹阳,应为东汉的荥阳即西汉的河南郡。《通鉴释文辨误》卷七载:“汉河南郡又有苑陵县,晋属荥阳郡,后魏属陈留郡,天平以后属广武郡,任祥所退保者也。详考诸志,宣城之宛陵与任祥所保之苑陵,字有苑、宛之异,传写者误以苑为宛。史炤遂误释为宣城之宛陵,所谓差之毫厘,缪以千里也。”史家已注意到苑陵与宛陵之误,但两者分别为河南苑陵与宣城宛陵,河南苑陵有时又作河南宛陵,这其中必有特定的道理。
(三)苑陵与宛陵合而为一,又作菀陵
菀陵,是苑陵与宛陵的另一种写法。《金石录》卷十五,所收“汉封丘令王元赏碑”,其中有“谒者考工菀陵叶封丘令,而铭文亦有抚临三国之语。欧阳公《集古录》云,为菀陵丞者,盖误以叶字为丞尔”。《录续》卷十九,称为“封丘令王元宾碑”,有“谒位者考工菀陵叶封丘令,经国以礼”。又见《宝刻丛编》卷二十“封丘令王元赏碑”:“碑云君讳某,字元赏,御史君子孙,茂材君之子也,历秦及汉有国有家、宰相、牧守、踵武相袭。又云,郡察孝廉郎中,谒者有菀陵丞,封丘令,母忧去官服详,辟司空府,延熹四年五月辛酉遭命。”这里的“菀陵丞”(叶),年代为东汉桓帝延熹四年(161年)。此碑见于历代金石著录,如《隶释》卷二十四、《六艺之一录》卷四十一等。
苑陵作菀陵,《舆地广记》卷九在讲到新郑县时,“二汉属河南郡,晋以后不置,隋开皇十六年复之,属荥阳郡,大业初省,菀陵县入焉”。在地理总志中写作“菀陵”,也是很值得关注。《管城硕记》卷十六,也提到“京相璠曰,今荥阳菀陵县有林乡,在郑北”。该书卷十一记有“役水出菀陵县西,东北经中牟泽”。上述文献,所述位置应为“苑陵”或“宛陵”。而据《钦定四库全书考证》卷十九载:“二十阮,菀注王元宾碑,菀陵义作宛。案:‘王元宾碑阴云,河南菀陵。’考《汉书·地理志》河南郡有苑陵县。《后汉书·郡国志》作菀陵,其苑陵县则属丹阳郡。此云菀义作宛,仍隶释之误。”但苑陵与宛陵互换,因此才会有“菀陵”的写法,菀陵无疑应为苑陵与宛陵的合体了。
四、宛的历史演变与地理布局
与苑关系最深者要数宛,两者读音一致,因此对宛的历史地理研究,对破解两者的关系,至关重要。
(一)遍布各地的宛与宛城
历史以宛为名,以南阳著称,但宛和宛城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域均有分布。据《史记》《方舆胜鉴》《大清一统志》《括地志》等文献记载,汉唐时期的宛和宛城亦有“西域之宛”“宁国之宛”“安陆之宛”和“胶西之宛”等。以上诸宛或宛城的存在,可以提示我们,宛、宛城、宛陵在当时分布在多个地域范围。
(二)楚之宛在今河南南阳
南阳之宛历史悠久。钱穆先生所收存的楚地名,见于《史记·秦本纪》:“(昭襄)十五年……攻楚,取宛……封公子市宛。”其又载:“(昭襄)二十一年……泾阳君封宛。”[3]581公子市与泾阳君为一个人,他为秦昭襄王的弟弟,查《史记》他封宛在秦昭襄王十六年即公元前291年,再封宛的时间为公元前286年,也说明此时已有南阳之宛。
西汉时宛地地位仍十分重要。《汉书》卷一上《高帝纪》秦三年六月载:“与南阳守 战犨东,破之。略南阳郡,南阳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过宛西……于是沛公乃夜引军从他道还,偃旗帜,迟明,围宛城三匝。”这段史实提及是沛公进军咸阳过程中的一段故事,这里的宛、宛城均为一地,也即南阳郡治所在。《史记》卷八《高祖本纪》也记有:“收军中马骑与南阳守 战犨东,破之,略南阳郡,南阳守 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过而西。”《史记》卷九十五也载有:“攻秦军于犨,破南阳守 于阳城,东攻宛城,先登。”《通志》卷九十六亦有“东攻宛城,先登”的记载。两汉之际,宛城的记载,也见于文献。《后汉书》卷一上载:“又破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于淯阳,进围宛城。”《后汉书》卷一云:“岑彭,字君然,以郡吏共严说守宛城,伯升攻之,数月,城中相食。”《后汉书》卷七十三记有:“朱晖,字文季,南阳宛人也。”《后汉书》卷五十二载:“堵乡人董 反宛城,获南阳太守刘 镡,乃引军赴宛,选敢死士,夜自登城,斩关而入。”以上,在西汉时期讲宛、宛城,都与南阳或附近地名联在一起,说明从战国至秦汉时期,南阳之宛具有较高的知名度。
关于宛的地望,《水经注·淯水》有详载:“淯水又西南迳晋蜀郡太守邓义山墓南,又南迳宛城东,其地故申伯之都,楚文王灭申以为县也,秦昭襄王使白起为将伐楚取郢,即以此地为南阳郡,改县曰宛,王莽更名,郡曰前队,县曰南阳。刘善曰:‘在中国之南,而居阳地,故以为名,大城西南隅即古宛城也。’”明确指出南阳郡城的西南角,就是古宛城。《大清一统志》卷一百六十六亦有相关记载:“今府治。春秋楚邑,秦昭襄王十五年白起攻楚取宛。十六年,封公子市于宛。二十七年,使司马错攻楚,赦罪人迁之南阳,宛于是始兼南阳之名。三十五年,置南阳郡治宛。二世三年,沛公略南阳郡,围宛,宛降。汉三年,汉王出荥阳,南走宛,寻出兵宛、叶间,后亦为南阳郡治……按郦道元《水经注》,南阳郡治大城,大城西南隅即古宛城。”在这里还有“荆州刺史治故,亦谓之荆州”。但此三国曹魏荆州之宛城,在荆州南六十里,或在湖北当阳一带,与南阳之宛,显然不是一地。
(三)与楚宛同时还有“韩之宛”
文献中有所谓“宛、叶之间”,叶即楚国的叶邑、叶县,而宛一般指南阳之宛。如清吴伟业的《梅村集》卷四十有“叶公传”:“吾闻,克敌以示有功,困以胜名之,子孙居宛、叶之间,皆胜后也。”叶公住方城,并掌方城之外的楚军,宛、叶均楚境。唐孙光宪《北梦琐言》卷一“牛僧孺奇士”言“牛仙客之后居宛、叶之间”。《太平广记》卷二百二“元结”载有天宝之乱时“举义师宛叶之间”。这里的宛、叶,都在当时的南阳郡范围之内。
但在秦汉之际,也有“宛、叶之间”的说法。不少文献在谈及淮阴侯韩信时涉及此地域概念,《汉书》卷四十五载:“汉王将数十万众,距巩洛,岨山河,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还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史记》卷九十二,《通志》卷九十七,《班马异同》卷十等,均有类似的记载。这一段讲的正是楚汉战争在今郑州一带拉锯战的时候,汉军处于十分不利的境况之下,而这个宛,不应该是南阳之宛,因为此次拉锯战,主要集中在今郑州及其周边的地区,叶应该是最南界了,不可能南到南阳。《春秋平义》卷五载:“围陈为纳顿子也,顿在宛、叶之间,盖中夏也。”记录楚人围陈的事,所谓“中夏”就是“夏中”,南阳显然在夏外或夏南,由文献可知,夏少康之子曲烈封于鄫,鄫地一说在方城,或在新密,禹、启之都在登封、禹州,因此该宛地,应该距此不远。
而在讨论“韩之宛”时,阳城亦为至关重要的城邑。前引《汉书》卷四十一,在讲到樊哙攻宛时,“从攻长社,辕,绝河津,东攻秦军尸乡,南攻秦军于犨,破南阳守 于阳城,东攻宛城,先登”。这段话,在涉及樊哙的《史记》《通志》等,均有相同的文字。这里的阳城,一种说法在今河南方城。但《史记》卷八《高祖本纪》载:“沛公北攻平阴,绝河津,南战洛阳东,军不利还至阳城,收军中马骑,与南阳守 战犨东,破之。”这里讲的沛公与南阳守军所发生的战事不在阳城,而在犨,即今叶县西。《汉书》卷一上《高帝纪》载“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南,战洛阳东,军不利,从辕至阳城,收军中马骑。六月,与南阳守 战犨东,破之”。这里不但说明了汉军征战的线路,如从洛阳,经辕关,到阳城,这个阳城为韩之阳城,在今登封东南,即今告成镇附近与禹州相近。这与“樊哙”传记中战于阳城的材料,显然是有区别的。而且《汉书》中,明确这两件事,分别发生在五月与六月,在洛阳战事不利后,显然在阳城等地有一个休整的时间,进入六月后,才有了在犨、宛,以及南阳郡的战与和。
上文之所以强调文献中阳城有“韩阳城”与“楚阳城”之别,同时也是提示文献中也有“韩之宛”与“楚之宛”的区别。《史记》中的记载,如《韩世家》秦昭襄王十六年记载的“秦拔韩宛”,与《秦本纪》秦昭襄王十五年记载的“攻楚,取宛”,显然是两地。此外,《苏秦传》有“韩东有宛、穰、洧水”。《孟尝君传》:“取宛、叶以北,以强韩、魏。”似乎讲的都应该是“韩之宛”,而此宛,应在叶之北,阳城以东,也应在韩都附近。《水经注》卷二十二记载:“潩水又东南迳长社城西北,南濮、北濮二水出焉……潩水又南迳钟亭西,又东南迳皇台西,又东南迳关亭西,又东南迳宛亭西,郑大夫宛射犬之故邑也。”“宛射犬之故邑”,简称“宛邑”“宛”。《春秋地名考略》卷六“宛”载:“郑人卜,宛射犬吉。《水经注》潩水自长社故城,南迳皇台,又东南迳宛亭,即郑大夫宛射犬之食邑。”《五礼通考》卷二百九也有“宛”的类似记载:“襄二十四年,晋求御于郑,郑人仆宛射犬吉。《水经注》:‘潩水自长社故城,迳皇台,又东南迳宛亭,即郑大夫宛射犬之食邑。’”而根据相关遗存考察,今长葛市增福庙乡高庙郭村东北的郭村古城,虽大部分已被夷平,但其内外城仍依稀可见,其中内城边长约三百米,地面城垣仅存西南城角,外城边长约一千米,墙基可寻,外城东存有高台,历年来曾出土有铜剑、镞、刀和战国货币等,应为东周城址无疑[4]325。从文献所记位置判断,其可能为宛邑故城,即“韩之宛”之所在。
五、苑姓祖地的初步认知
苑、宛两字,其读音在特定情况下是一致的,但从前述分析可知,两者分属于两个不同的姓氏,其来源有着明显的区别。
关于苑姓的祖根地,从诸多姓氏志书上可知,苑姓得姓祖为商武丁之子,也就是商王的直系宗族,因此从商代中心区边界分析,其分封在畿内之地的可能性比较大。苑陵,距商代前期都城郑毫与隞都(郑州小双桥)较近,距商代晚期都城安阳殷墟也不太远,其作为武丁之子受封地,即苑姓祖根地可能性较大。关于苑陵与宛陵,笔者认为之所以在地理志书中写作苑陵,是因为其早期与苑家深厚的历史联系,但在东周时期,该地又与宛姓有着一定的关系,也有可能为《左传·隐公八年》中所载宛某的封邑。所以在记事中,有时将苑陵,写成宛陵,甚或中和为“菀陵”,苑、宛、菀三字的变化,实际上是苑陵历史变迁的具体反映。但是山东的高苑,应该与齐国卿士苑何忌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苑何忌应是苑姓源流中的重要一支,由于其封邑没有苑、宛之间的纠葛,所以人名、地名都保持了苑姓的本来面貌。至于苑陵的含义,一方面,陵指高阜的地形,苑陵所在地正是黄河冲积扇的开口地区,河网纵横,湖泽交错,但在这样的地区居住,必有高阜之处,古人称之为“择丘而居”,在早期苑陵,必定有这样的地形,不然是无法生存的;另一方面,在苑陵城外,有三十一座高大墓冢和烽火台遗址,虽然还不能断定这些墓冢就是苑国之君埋葬之处,但也为苑陵的名称,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
在讨论苑陵问题时,自然不能回避南阳之宛。南阳作为宛城,有着悠久的历史,有着长期的认知。但是南阳之宛,从来没有写作苑,而且在地方文献中,也没有提到武丁之子封宛的问题。实际上与楚之宛同样重要的还有韩之宛问题,也从中可以看到宛姓的来源极为复杂。由于南阳之宛较为著称,加之宛、苑在特定情况下同音,可以相互替代,在唐宋文献中,就有了苑出于南阳的记载。如《路史》卷二十七载:“武丁子文封苑城,为苑侯。今邓之南阳,汉宛县也。”尤其值得关注的是近年来出土的苑姓墓志,“武周苑嘉宾墓志”讲到其家族“得姓殷宗之胤,开基宛、叶之间”;“唐玄宗时苑玄亮墓志”记有“其先南阳人也”;“唐玄宗时苑咸墓志”也有“武丁子名文,封于宛、叶间,因以得姓”。以上都反映了唐代时在对苑姓起源的认识上,已出现了偏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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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钱穆.史记地名考证(上)[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4]国家文物局.中国文物地图集(河南分册)[M].北京:中国地图出版社,1991.
The Research on the Roots and Historical Geography Examination of the Yuan, Wan’s Surnames
Zhang Xinbin
Abstract: Yuan and Wan are two ancient surnames that are similar in pronunciation. From the literature, the sources of the them are very different. From the point of view, the “land of animals and animals” is also different from the “grass of grass”. According to the record of ZuoZhuan, the family of Yuan and Wan didn't have the phenomenon of instead to each other, and the same people have not seen the phenomenon of interreplacement, which reflects two different surnames. Through historical geography examination, YuanLing was the county name of Han dynasty and Tang dynasty, its land roughly in the present XinZheng north. In the literature, YuanLing, Wan Ling and Wan Ling are present, because the land originally had a deep historical connection with Yuan, so YuanLing was written in the geography book. But in the eastern Zhou dynasty, the land also had a certain relationship with the surnames, so in the literature sometimes the YuanLing was written as a Wan Ling, or even as a Wan Ling. The change of Yuan, Wan and Wan is actually a reflection of the historical vicissitude of YuanLing. And the former city of XinZheng YuanLing may be the ancestral home of Yuan. As the city of Wan, NanYang has a long history, but the city of NanYang which named Wan has never to be writing as Yuan. The relationship of NanYang with Yuan has to be further studied and verified.
Keywords: Yuan; Wan; surnames ancestral; history of geogra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