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佐良:清初流徙士人心态与历史功绩 ——以“河朔英灵”张缙彦为例
摘 要:流人自古多磨难,能于流放地淡然处之者极少,而能够有所作为、多所成就者,则少之又少。清初,满洲入主中原,民族矛盾突出,政治环境恶劣,一些士人被清廷流徙至塞外苦寒之地,往往心情苦闷,悲观度日。明崇祯朝兵部尚书张缙彦仕清后,因受党争牵连,顺治末年被流徙宁古塔。与一般流人愤懑抑郁心态迥然不同,张缙彦在塞外“坦然以处之,十余年来,无几微怨尤”,并通过广交游、多体察、勤著述等方式积极传播中原文化,为东北文明开化作出了重要贡献。从人生经历、心路历程、交游群体等方面,具体分析张缙彦“安土敦仁”流人心态及其历史功绩,有助于理解王朝鼎革之际的士人心态、区域文化交流,以及边疆经济社会发展等问题。
关键词:清初;张缙彦;流徙士人;心态
流刑在中国古代法律中是降死一等的重刑,对传统社会士人而言,则更意味着痛苦与屈辱的身心摧残。清初,满洲入主中原,民族矛盾异常突出,统治者将流徙①作为惩治中原士人、震慑民众、巩固政权的重要手段。顺康雍时期,政治环境恶劣,一些具有较高文化素养的士人,被统治者无情地流徙至塞外苦寒之地,“久戍冰天,艰难危苦”,实为“文人之不幸”[1]270。流徙士人“悲怨之深,虽三峡猿声,陇头流水,不足比我呜咽”[1]卷八,227。友朋悲歌以赠,“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亦令人“无不呜咽”,至谓“白草黄沙,冰天雪窖,较之李陵、苏武,犹觉颠连困厄也”[1]徐釚《孝廉汉槎吴君墓志铭》,277。而那些“已经辱身出仕清朝的人士,偶尔因极小的事故,也受到同样的刑罚,真是教人无所措手足”[2]214。
原明崇祯朝兵部尚书张缙彦,降清后历任布政使、侍郎等职,顺治末年被流徙宁古塔,是清初流徙士人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②。与普通流人悲观苦闷的心态迥然不同,张缙彦在宁古塔“于外事泊然无所接,独以山水为乐,支颐觞咏,如对故人”,形成了独特的“安土敦仁”流人心态[3]钱威《宁古塔山水记序》,1-2,为东北的文明开化作出了重要贡献,并获得后世较高评价。本文以张缙彦为例,探讨清初流徙士人心态与成因,以及对当地社会所产生的重要影响。
一、易代之际“进退失据”
张缙彦,生于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九月十四日,卒于清康熙九年(1670年)十月十四日,字濂源,号坦公、大隐、筏喻道人、菉居先生、外方子等,河南新乡小宋佛村人。明天启元年(1621年)举人,崇祯四年(1631年)进士,历任陕西清涧、三原县令,保境安民,多有善政。崇祯十年(1637年),因政绩卓著行取入京,历任户部主事、边饷郎中、翰林院编修、兵科都给事中等。崇祯十六年(1643年),被崇祯帝超擢为兵部尚书。次年三月,李自城攻陷北京后,张缙彦逃归新乡,组织地方武装对抗农民军,在清朝和南明政权之间摇摆不定。顺治三年(1646年)二月,张缙彦以复明无望,“赴招抚江南大学士洪承畴军前纳款,承畴具疏乞敕部录用”[4]卷二十四,208。清廷因张缙彦在江南大定后“逡巡来归”[4]卷三十三,274,不予录用。至顺治十年(1653年),张缙彦方被清廷起用,出任山东布政使司右布政使,后以“不避怨劳,实心任事”[5]257,历升浙江左布政使、工部右侍郎。顺治十七年(1660年)二月,清廷甄别三品以上各官,张缙彦以“在都办事平常,且耽情诗酒,好广交游,沽名取悦,殊失大臣靖共之谊”[4]卷一百三十二,1021,被降补为江南按察使司佥事分巡徽宁道。
顺治时期,清廷南北党争激烈。顺治十七年六月,左都御史魏裔介疏劾北党大学士刘正宗,词及张缙彦,称其为刘正宗莫逆之友,且“序正宗之诗曰‘将明之才’③,其诡谲尤不可解”[4]卷一百三十六,1051。八月,湖广道监察御史萧震劾张缙彦“守藩浙江,刻有《无声戏二集》一书,诡称为‘不死英雄’,以煽惑人心。入为工部侍郎,又复包藏祸心,交结党类”[4]卷一百三十九,1073。十一月,清廷会审后认为,“‘将明之才’,既系《诗经》《汉书》、颜真卿墨刻所载,若非有意借用,何不即行承认,而必欺饰以匿非,扯毁以灭迹”,“供词彼此闪烁,实有诡谲之意,与原参‘同怀叵测之心’,并前供‘是两借意思’等语相合,情罪重大,刘正宗应立绞”;张缙彦“巧辞欺饰,实有诡谲之意、叵测之心”,“以诡谲言词作为诗序,煽惑人心,情罪重大”,“应立斩”。顺治帝命将张缙彦“从宽免死,着革职,追夺诰命,籍没家产,流徙宁古塔地方”[4]卷一百四十二,1093-1094。张缙彦后在《与赤崖和尚书》中论及流徙原因,称“以文序,引用古语,致触时忌,流谪荒边”[3]60。实际上,以文字贾祸只是表面原因,张缙彦之罪重在“交结党类”,是清廷打击党争的牺牲品。
顺治后期,清朝统治者鉴于前代人臣植党乱国之弊,对输诚汉官颇为猜忌,对其中敢于结党营私者更是严加惩处。张缙彦输忠清朝,而又依附北党刘正宗,故而清廷深文周纳,将其置以重罪,以达到打击朋党、钳制汉官的政治目的。
二、“安土敦仁”的流徙心态
清初,流徙人犯多遣戍关东。“尚阳堡、宁古塔,被谪的文人,去的最多,所以最出名”[2]213,而“宁古塔城,关内缙绅获文字之祸,或罹党狱,恒流放于此”[6]89。宁古塔清初尚未开化,为极苦之边地。一是路途险远。“自京师至宁古塔,凡二千八百七十八里。”[7]卷二,376“诸流人虽各拟遣,而说者谓至半道为虎狼所食、猿狖所攫或饥人所啖,无得生也。”[8]43二是气候恶劣。“宁古寒苦,天下所无”,春夏大风雷雨,秋冬厚雪坚冰,“虽白日照灼,竟不消化”[1]247,“重冰积雪,非复世界”[8]43。三是谋生维艰。宁古塔城小人少,地多荒芜。流人至此,“既无房屋栖身,又无资本耕种,又重困于差徭”,康熙帝谒陵东北,目睹惨状,亦觉“其情殊可悯恻”[9]5755。
顺治十八年(1661年)二月初二日,张缙彦从京城出发,经过艰苦的长途跋涉,最终于四月十三日顺利到达宁古塔。面对塞外恶劣的生存环境,张缙彦表现得极为淡然,时常与友朋观山眺水、饮酒酬唱,悠然自得。这与一般流徙士人自感“出塞以来,万端都谢,如泥中花蒂,无复芳菲”[1]卷八,228的苦闷心情相比,简直是判若云泥!友人钱威在《宁古塔山水记序》中说:“试观蔡邕徙朔方,李白流夜郎,昌黎、梦得之谪岭外,皆怨怼感愤,未肯以其文章,表扬其山川云物。柳子厚至目为囚山、愚溪。读其文辞,戚戚叹怨,趯然有远去之思,岂非处困之难哉?唯公坦然以处之,十余年来,无几微怨尤,故能网罗幽异,以使人可传可述也如此。《易》曰:‘安土敦仁。’其安土也,能敦仁也。读公之文,亦可以知公也。”[3]钱威《宁古塔山水记序》,1-2“安土敦仁”,随遇而安,笃行仁义,正是张缙彦流徙心态的真实写照。张缙彦认为:“柳宗元作《愚溪记》《囚山赋》,于困厄放逐之怨,不绝于心,故强为之名如此。”他称自己“文词不逮宗元,困厄放逐,固自宜也,亦曰愿为泰豆、无怀之民,□(以)相浑于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3]6。这体现了一种乐天知命、悠然田园、忘却物我的逍遥境界。从史料来看,清初宁古塔的流徙生活无疑是非常艰难的。为什么张缙彦能够如此淡然,甚至还有些许“自喜”④之情呢?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
(一)满洲的尊敬与善待
清初东北流人甚众,其中不乏文人名士。时人称,“南国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阳”[10]卷一,18。而宁古塔作为清初重要流徙之所,“中土之名卿硕彦”,更是“至者接踵”[11]卷三杨宾《伍敬玉五十寿序》,128。宁古塔满洲对流徙士人非常敬重和厚待。一是在称呼上尊称。“宁古塔满洲呼有爵而流者曰哈番。哈番者,汉言官也。而遇监生、生员,亦以哈番呼之,盖俗原以文人为贵。”[7]卷三,403二是在仪节上礼敬。“八旗之居宁古者,多良而淳,率不轻与汉人交。见士大夫出,骑必下,行必让道,老不荷戈者,则拜而伏,过始起。”[12]503三是在生活上优待。首先,地方官为流徙士人安置居所。宁古塔无疆界,无城郭,树柴栅为城。“栅内即八旗所居,当事则厚待士大夫,请旨居士大夫于栅内,余人则散居诸屯。”[12]501张缙彦“及偃卧石河,官给一廛”[3]6。其次,不时馈以米粮。因顺治南闱科场案流徙宁古塔的吴江名士吴兆骞曾称,副都统安珠“雅重文士,怜弟之贫,以米相响(饷)”[1]卷八,226。最后,提供谋生职位。“谪戍的流人,到东北去后,拨给各地驻防旗人为奴,或当苦差,不过有些读书人偶然被将军、都统看重,请他们去教书,自然比给披甲人为奴要好得多了。”[2]213宁古塔将军巴海雅慕吴兆骞之才,“常敬礼之,俾掌书记,故虽戍,未尝有困苦也”[13]翁广平《〈松陵四子传〉之一吴汉槎传》,63。
清初宁古塔满洲风俗淳朴,“敬礼中朝士大夫,尤为淳厚”。时人推论其中缘由,称“良以士大夫迁谪者,声名文物,足当其起敬耳”[12]506。塞外淳厚的民风,使得流徙士人能够暂时忘却罪人身份,重获中原士人的人格与心理尊严,在冰天雪地中感受到世间的温暖与情谊。
(二)友朋间的互助与交游
清初东北苦寒,居大不易,流徙士人多能在生活上互相帮助、精神上互相慰藉,共同度过艰难岁月。张缙彦之友方拱乾,因科场案先期流徙宁古塔,得知故友“以‘将明之才’四字定案”亦将流徙此地后,赋诗云:“张公江海客,文酒足交期。信是朝廷法,知非丞相私。情难矜汉律,罪在读毛诗。愧我前驱久,荒郊伫立迟。”[12]228表达了对好友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以及期盼相聚的热切之念。张缙彦到达宁古塔后,与好友方拱乾“朝夕相对,欢若一家”[3]46。方拱乾享以美酒,其《坦公饮我家酿,不觉大醉》诗云:“塞酒不成酿”,“相对白头人”[12]266。张缙彦则馈以时蔬,方拱乾作诗记之,“瓜菜故人富,应怜学圃情”[12]282。吴兆骞初至宁古塔时,也受到了流徙友人的热情招待与接济,“旧迁客三四公,皆意气激昂,六博围棋,放歌纵酒,颇有友朋之乐。然一身飘寄,囊空半文,赖许总戎康侯、孙给谏汝贤,解衣推食,得免饥寒”[1]卷八,226。塞外流徙士人间的患难相助,可谓情深义厚。
对清初流徙士人来说,塞外既有生活的艰辛,更有诗和远方。他们时常以文会友,“商榷图史,酬唱诗歌”[1]卷八,229,自得其乐。方拱乾流徙宁古塔之初,深感塞外“论诗人不易”[12]246,张缙彦来后,两人相聚甚欢,“君为论文至”[12]256,“老友招谈诗”[12]236,“笔墨不足道,感君珍重情”[12]247。张缙彦曾将米元章《龙井碑帖》相赠,方拱乾赋诗以谢,“谁教脱赠向边陲”,“怀古因君重我思”[12]319。秋高气爽之际,张缙彦邀请诸君子畅饮于凭岚阁。友人诗云:“眷言命宾友,攀阁相招携。”[1]卷三,76吴兆骞曾在张缙彦斋中赏玩山水画卷,作歌曰:“张公静者流,萧然寡尘虑。昨出名山图,知爱沧洲趣。粲粲纨素色,历历烟霞峰。仿佛草堂上,坐对松岩风。”[1]卷三,79东北多奇花,且异于中原,“杂卉布地,芍药、萱花、山丹,尤为烂漫”[3]14。流徙士人常以奇花异草为题赋诗作文,使得塞外生活充满了意趣。百花齐放之时,他们以赏花为乐。“相期惟郭外,不尽此檐端”,“明朝风日好,漫烂比阑干”[12]256。赏花之余,他们又将鲜花做成美食,大快朵颐。张缙彦曾邀请诸友分享“玫瑰花膏子”。方拱乾《坦公招食玫瑰花膏子》诗云:“无计留花住,多情英可餐。”“不须频出郭,细嚼当重看。”[12]263同为天涯沦落人,流徙士人能在塞外友朋唱和、纵酒放歌,亦是人生快事。
(三)贰臣解脱心态
清初贰臣立朝之难,遭时人痛恨之深,于贰臣冯铨之遭际可略窥一斑。顺治初年,内院大学士冯铨屡为言官参劾。他在申辩揭帖中说:“久知孑立之身必遭丛射,而终不肯植党徇私欺君负国,恐时人日夜谋所以杀职者,正未已也。惟哀恳我皇上早赐罪斥以杜满朝杀机。职愚幸甚,世道幸甚!”[14]273像冯铨这样的重臣,虽高居庙堂,仍四周杀机重重,时以性命为忧,颇有朝不保夕之感。张缙彦明末身居兵部尚书高位,京城失陷,难辞其咎。清军入关后,他在清朝与南明之间虚与委蛇,最终降清,成为身仕两朝的贰臣,遭到中原士人的鄙弃。顺治九年(1652年),吏科右给事中魏裔介疏劾张缙彦,“素行匪类,身任中枢,一筹莫展。贼骑长驱,匿不以闻。当都城破日,为内监王德化发愤殴击。是其丧心无耻,虽阉宦耻与为伍。不忠于明朝者,必不忠于我朝”[4]卷七十,553。湖广道监察御史萧震亦劾张缙彦,“曾任明季兵部尚书,交通闯贼,开门纳款,士民共为切齿。我皇上定鼎之后,缙彦踉跄投诚,不惟待以不死,且加录用”,而张缙彦非但不“洗心革面,以图报称”,反而“煽惑人心”“交结党类”,要求将其“明正典刑”,以正人伦而张纲纪[4]卷一百三十九,1073。在清朝最高统治者看来,“我朝开创之初,明末诸臣望风归附”,“若而人者,皆以胜国臣僚,乃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授命,辄复畏死幸生,腼颜降附,岂得复谓之完人?即或稍有片长足录,其瑕疵自不能掩”。张缙彦“在明已登仕版,又复身仕本朝”,此等“大节有亏之人”[15]卷一千二十二,693-694,实“为清流所不齿”[15]卷一千五十一,50。观其顺治年间的仕宦经历,不断为言臣弹劾、清廷贬抑,大有难容于天下之势。张缙彦也深知自己大节已亏,饱受良心的谴责和道德审判,从而形成了难以释怀的贰臣愧悔心态。
流徙宁古塔,对于“大节有亏”的张缙彦来说,可以远离官场人事纷争,无复面对中原士人的鄙视、指责与攻击,其内心深处或许能获得更多轻松与宁静。且宁古塔部分流徙士人与其经历相似,好友方拱乾亦身仕明清两朝,曾自称“甲申虽咥凶,偷生犹偶遂”[12]295。至少从流人身份上说,流徙士人是同病相怜的,这也让饱受心灵煎熬的贰臣们有所平衡。张缙彦在塞外过着“隐居”一般的生活,悠游山水,寄情诗书,可以说是一种身心的净化与解脱,与在中原屈辱苟活相比,亦属不幸之幸。正如好友吴兆骞诗云:“幸免浊流沉白马,何妨远谪度黄龙。”[1]卷二,60
(四)宗教信仰心态
现代宗教心理学研究表明,“人在危机而处于无助的时刻,更需要宗教的抚慰和帮助”。“一般说来,宗教信仰对个人的幸福健康的影响是积极的”[16],往往能给予人们面对苦难与逆境的、精神上的支持与力量,并带来一定程度上的希望和解脱。恶劣的塞外生存环境,使得流人大多生活困苦,精神抑郁。“在精神的压抑下,有些流人时常或与僧侣论佛,或习老庄,试图使痛苦得到某种解脱。”[17]182
流徙士人生长于中原,深受儒释道思想影响。张缙彦虽“以儒书”“就功名,历显仕”,但生平颇有释老之好。其《外方庵记》云:“幼颇好道”,“遇黄冠缁流,则心窃好之,凡疯狂道人,苦行老衲,必致之私寓,窃问之。又究心于魏伯阳、张紫阳之书”[3]47-48。及至年长,张缙彦开始研究佛法,并渐趋喜好。他曾题家乡千佛寺禅室云:“佛相非真相,我闻岂有闻。”[18]卷二十五,924流徙塞外后,张缙彦即以“宁古在家僧”自称。其《与赤崖和尚书》云:“天竺之学,探微索幽,真方域间一奇书也。初勤检阅,渐求解悟,自离制举以来,二三十年间,稍稍访诸大和尚,与玉林、木陈、巨德、一苇、竹庵、一斋,讲究心印,间尝领会一二,即妄注《如是解》《平等解》二书。”自流徙以来,“岁月更闲,乃取旧刻,反覆思维”,“儒者与释氏原非异也”,“若冥心不起,处困能亨,惟天竺先生实有独至者”。张缙彦之所以有此感触,主要原因就在于他认为释氏“非其道有偏异,亦以出世间法,与世所僇辱之人有相宜耳”。正是这种强烈的心理共鸣与认同,为张缙彦形成平和的流徙心态提供了重要精神支撑。在研习佛经、著书阐释的过程中,张缙彦更多地获得了心灵上的宁静,“固不足以仰窥宗门,凿井得珠,然于尘心铲削过半矣”[3]59-61。
清初流徙士人信仰宗教者颇多,习教持斋已深深融入他们的日常生活。张缙彦在63岁生日之际,手书《法华经》。方拱乾为其作《寿坦公》诗云:“六十三年陈甲子”,“手书贝叶经成后”[12]304。方拱乾平日家居,亦是“十笏茅斋五尺篱,老妻梵呗老夫诗”[12]243。据吴兆骞所记,“方邵老好道之笃,可称第一,每日晨昏拜斗母四十九拜,日诵《斗心咒》一万遍,《玉皇经》三卷,未尝有缺,及遇斗期,则依科礼拜,极其虔敬。向日乃一风流笑傲之人,及学道之后,竟变作一朴诚愚实,竟如耕夫野叟”[1]246。由此可见,宗教信仰对流徙士人精神风貌、日常行为的影响是极为深刻的。中国传统“鬼节”中元节,是道教地官的诞辰和检校鬼众的日子,民间在这天有祭祀亡灵的习俗。顺治十八年(1661年)七月十五日,张缙彦、钱德惟、吴兆骞、姚其章、方亨咸等好友“结坛诵《三官经》五百卷,曰以利冥”。方拱乾作《中元步虚词》云:“绛节丹书散泬寥,步虚声彻五云霄。”另有:“莫怪灵章多秘教,上真今日是文人。”[12]275-276共同的宗教信仰,起到了桥梁和纽带的作用,密切了流徙士人之间的联系,加深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艰苦的塞外生活,对归乡的无限渴望,使宗教信仰成了流徙士人重要的心灵寄托。方拱乾赦归之日,“收所供佛像入行笥”,回首往事,无限感慨,“礼佛泪犹落,三年困大荒”[12]320。然而,大多数流人却未能有此幸运。在宁古塔滞留20余年后,吴兆骞希冀“承佛力,得与父母骨肉团聚”[1]249的希望已日渐渺茫,遂由求佛转而求人。其与友人书称:“弟今在苦海中,一无所恃,可恃者惟二三故人耳。此时佛亦不能救我,能救我者,亦惟此二三故人耳。惟祈垂悯,叩头!叩头!”[1]262后经“其友宋相国蓼天、徐尚书健庵,醵金赎之,得释归”[13]翁广平《〈松陵四子传〉之一吴汉槎传》,63。但更多的流人,最终结局往往只能是客死塞外。张缙彦流徙宁古塔十年,“年七十余,人老返本,怆然念故乡”,然自度南归无望,必“老死此中”,遂“黜聪明,焚笔砚,吐弃向来所为诗文,守老子外其身而身存之义”[3]47-48,于康熙九年(1670年)十月终老外方庵。
三、开发东北的历史功绩
“死地原生地,穷途非畏途。”[12]34清初流徙士人在塞外苦寒之地,以豁达的心态面对人生挫折,积极传承中原传统文化,深入挖掘塞外地域文化,成为中原文化的传播者和东北文化的开拓者,对区域文化交融和东北经济社会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传播中原文化
士人流徙塞外,为研习学问,多会携带一些重要的文化典籍。张缙彦流徙宁古塔,就带去了大量经典和自己撰写刊刻的图书。而吴兆骞“之宁古塔也,独赁牛车,载所携书万卷”[1]周廷谔《吴兆骞诗附传》,279。据记载,宁古塔当时有“五经”《史记》《汉书》《李太白全集》《昭明文选》《历代古文选》《杜工部诗》《字汇》《盛京通志》《纪事本末》《大学衍义》《纲鉴》《皇明通纪纂》[7]卷四,423等图书。清初流徙士人和他们带来的书籍,成为促进冰雪之地文明开化的种子。流徙士人还发挥个人学识才华,在塞外创作诗文、著书立说。其中的重要作品有张缙彦的《宁古塔山水记》《域外集》,方拱乾的《何陋居集》、吴兆骞的《秋笳集》《归来草堂尺牍》《词赋协音》等。这些著述多以东北山川地理、历史古迹、风俗物产和个人的流徙生活体验为主要内容,具有重要的文化价值和学术价值。在宁古塔期间,张缙彦将旧刻佛经“随义约略,减之又减”,另于“十二部大经中,寻求我佛”,著《金刚随说》《心经》《法华》《药师经》《观音经述旨》等书[3]60-61,阐释佛学思想,传播宗教文化。此外,他还撰写《重安佛顶缘起疏》《募造关帝神像疏》,积极参与相关的宗教活动。流徙士人在塞外多以教书自给,或就家塾,或授义学,“负耒传经,据鞍弦诵”,推动了东北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清初流徙士人通过各种方式积极传播中原文明,使得塞外文风日盛,“冰山雪窖之乡,翻成说礼敦诗之国矣”[19]152。
宋明以降,文人结社之风日盛。清初宁古塔虽僻处塞外,亦有流人结社。康熙四年(1665年)夏,张缙彦集姚其章、钱威、钱虞仲、钱方叔、钱丹季、吴兆骞等“为七子之会,分题角韵,月凡三集”,使得流徙士人在边塞“穷愁中亦饶有佳况”。七子共为塞外文章之友,谈诗论史,情好殷挚。吴兆骞评议众人诗文风格云:“张坦公先生,河朔英灵,而有江左风味”;“姚琢之诗,如春林翡翠,时炫彩色”;“钱德维议论雄肆,诗格苍老”;“苕中三钱,才笔特妙”[1]卷八,226-227。时人论吴兆骞之诗文,“其苍凉雄丽,如幽燕老将,河洛少年也。其情辞哀艳,如寡妇之夜哭,弱女之捐躯也。其清婉溜亮,忧悱凄惨,如黄莺紫燕之和鸣,老狐断猿之啼啸也”[1]翁广平《〈秋笳附编〉序》,281。七子之会“后以戍役分携,此会遂罢”[1]卷八,226,虽仅存在一年时间,但在东北文化发展史上具有标志性意义。
明清之际,官宦富商多有家班。张缙彦雅好风流,亦蓄优伶。遣戍宁古塔之时,仍带“有歌姬十人”[7]卷四,423。他“曾作过一部传奇”,还是“拍曲的名手”,在塞外“虽楚囚对吟,过着谪戍的生活,但仍是豪兴不减”,如此“有闲情逸致,到底是缙绅大夫,非寒士所能办到,然而昆弋名曲,下里巴人,都流传到塞北了”[2]276。可见,塞外的戏曲艺术,亦由流徙士人家班的到来而变得更加丰富。张缙彦常邀请文友雅集,并命歌姬歌舞演剧以助兴。吴兆骞《张坦公侍郎斋中观白莲歌》记云:“素裳欲逐鲜飙轻,粉态愁侵晚云湿。”“惆怅边寒易零落,容华倾国谁相怜?”[1]卷三,75欢宴之时,诗人睹景伤情,不免忧人忧己,感叹身世之飘零、韶华之易逝。
清初宁古塔“五谷鲜有”,农产品非常匮乏,流徙士人多需开垦荒地,种植瓜果蔬菜以自给。张缙彦从京城带来很多农作物种子,并将其分给塞外友人。方拱乾以“坦公分蔬子数掬”,作诗记之,“花杂依晴砌,蔬迟趁雨天。都中携种远,马上带根鲜”[12]239。随着流人引进农作物品种的增多,当地的农产品也逐渐丰富起来。宁古塔“苦寒硗确,五谷鲜有,然近日迁人,比屋而居,黍稷菽麦以及瓜蓏、蔬菜,皆以中土之法治之,其获且倍”[3]54。中原农耕文化在塞外的传播,不仅丰富了流人的物质生活,也促进了东北地区农业经济的发展。
(二)挖掘塞外文化
天下之名山大川,“非有贤人君子表彰之,则所为名胜亦不传”。清初东北多无名山水,虽“其佳处宜无让匡庐、雁荡,特以僻陋荒服,不见称于士君子也”。张缙彦至宁古塔后,悠游山水,“所至辄探奇搜奥,觞咏自得”[3]钱志熙《宁古塔山水记序》,3-4,登览之余,慨然曰:“我终日好之而莫为之记,使丹崖碧流,百世之下,且指为穷僻之乡,谓非人所居者,不重负此山水耶!”“乃汇集为《宁古塔山水记》。”[3]钱威《宁古塔山水记序》,1该书是宁古塔地区首部山水志,有开创之功。时人称,“今宁古山水,假公之来而获传于天下后世”[3]钱志熙《宁古塔山水记序》,4。张缙彦“诗文并为一代宗匠”,“鸿博伟俊”[3]36。其记塞外山水,笔势“雄深闳雅”[3]26“点缀叙次,略无遗漏,水色山光,毫端隐现”[3]17。其生花妙笔,使昔日塞外苦寒之地,令人顿生观览之意。其记宁古台,“虽无峻险奇胜,得溪水以助秀气,景色可挹也”[3]13。岸山,“山之秀不在山,在山之石;石之秀不在石,在乎水石之间”[3]14。其言白石崖,“杳冥深郁,乱石相撑”,“心意旷然,不知其尘凡间也”[3]21。洞山泥浆,“塞外灵奇”,“乃不列于洞天福地,游屐亦不及也”[3]18。非真心览胜、心与山水相激悦者,不能发此感怀。其述东京遗迹,“叙次周悉,不遗毫发,盖沈(沉)浸于《左》《史》,而得其□者”[3]12。此外,方拱乾、吴兆骞、钱威、姚其章等人观览“宁古胜概”,也留下了许多具有较高艺术水平的诗文。宁古塔山水文物之盛,正因清初流徙士人的诗文游记而各得其神,共闻于世。
远离中原的边塞生活,为流徙士人观察问题提供了“域外之观”的独特视角,进而形成了对东北事物的独到见解。张缙彦论塞外之山曰:“中外之形,亦天地限之也,故山之理,近可睹而远亦可穷也,常可狎而怪亦可测也。天阙西北,地阙东南,南山多嵚崎而崔峨,北山多庞魄而漫衍。”[3]49其论塞外之水曰:“其盈其涸,其平其险,其直其折,其分其合,皆人力所不与,功之所不必显,利之所不必争,荡荡然,惟见天长地阔、山高水清而已矣!”反观“内地之水,不治则以国为沼,治则又恐以邻为壑,外地之水,治则无修防之费,不治亦无决河之害”。可见内地之水与塞外之水原本无异,只因人力所施,功利所争,以致相害无穷。正所谓“非具域外之观者,孰能明其故也?”[3]50-51
(三)表彰良风善俗
流徙士人虽被遣戍塞外,而忧国忧民、修齐治平初心不改。张缙彦在《宁古风俗论》中指出,宁古塔风俗甚为淳朴,有“孔子所谓先进、野人之风”。他认为这种情况的形成,“非有刑法以齐之,教条以道之,官师以督之,率其于睢之性、朴鲁之质,以自成方域之俗耳”。而更重要的是:“洪荒以来,不见中国文治之盛、制作之繁,故无以淫其心而耀其耳目,盘古之气未尽变也。”张缙彦“尝览临潢之墟,涉松花之畔”,对东京故宫昔之“靡丽之习,制作宏伟”,而今之“衰草荒烟,无复人境”的巨变颇多感慨,认为“风俗始于朴啬,朴啬必极于奢靡,奢靡必归于倾败,倾败仍返于朴啬,此古今之大变也”。针对当时宁古塔“迁徙众多,聚五方之人杂处之,而土风亦稍寝坏”的局面,张缙彦提出了无为而治的社会治理思想,主张:“上之人无务以中国之治治之,但安其居、被其服、食其粒,使弱肉者不强食,而一方已大治矣!”[3]52-53
塞外“穷荒绝域”,“并无中国文字与圣人之书,然其俗好侠重义,亲亲敬老”。张缙彦曾作《三孝义传》,记述宁古塔三位“孝子仁人”的感人事迹。江南金坛人王锡眉,父以事谪戍宁古塔,遂与长兄奔走关外,或为人家佣,或为塾师,以所得薄资“间道寄其父以糊口”。父亡后,“使官火其骸骨以归”。河南沈丘诸生李明寰,以弟犯法,与母同遭流徙。其母病死道中,明寰誓归母骨,遂焚母尸,盛以小匣,负至宁古塔,后乘隙逃归。官吏以“孝子”而“怜之,以无举发者,亦不之问”。山东人苏得时,因主人苏钵伦被诬流徙,携妻所织布数十匹,诈为商贩出关,多方筹谋营救,后买仆代役,“钵伦遂为闲身,比之编民,居宁古自求口食,盖得老仆一人之力也”。张缙彦认为三人孝义之行“洵可风也”[3]62-67,故为之作传,借以表彰孝道义行而激励世俗,实欲使塞外仁义常在、善俗长存。
清初流徙士人,为塞外带去了中原先进的思想观念、文化技术、生产生活方式,使东北出现了一些新气象。“是气候也温暖起来,物产也丰富起来,把游牧时代的满洲,变成了农产丰盛的名都,这都是我们流徙东北的人们和当地居民,其中包括满族人民多年经营、创获所得的结果。”[2]272谢国桢追思前贤,感叹说:“哲人往矣,然而无名英雄的不朽精神,和吾国民族的光荣,永远流传在吾国光耀的东北!”[2]216
结 语
流人心态往往决定了其流放期间的生命体验。与历代普通流人相比,张缙彦“安土敦仁”的流人心态是极为独特的。从历史角度看,“士人的山水名胜之游”,特别是明清易代之际士人的山水、边塞之游,“其意义固然在精神激发与超升,也在其他精神性的发现,包括自我认证”[20]171。不同于清初遗民自我放逐式的主动避地而游,贰臣张缙彦是被动地与宁古塔山水结缘,客观上为他悠游山水、撰著地志提供了便利条件。同时,远离中原纷乱朝局,也就意味着获得了身心解脱,甚至有一种解放与重生的意义。
在我国历史上,“流人群体特别是流放文人群体扮演了启迪蒙昧,传播中原文化(实质是以中原文化为主体的多民族文化综合体的流人文化)的重要历史角色”[17]206,为促进边疆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同时,艰苦的流放生活,也使他们磨砺了意志,激发了斗志,进而能够有所作为,多所成就。清人评价吴兆骞塞外诗文之工丽,称其之“遣戍也,天亦玉成之而不朽之也”[1]翁广平《〈秋笳附编〉序》,281。若加以历史功绩论,则张缙彦更应作如是观。在艰苦的环境中,适应才能生存,生存才能有所贡献。自古以来,壁立千仞的人物必有其强大的内心与坚韧的意志,面对挫折敢于坚持,面对挑战愈战愈勇。回首过去,茫茫逝者均须纪念;放眼未来,芸芸众生都值得深深期许。
注释
①“清初发往东北的流放,一般称之为‘流徙’。‘流徙’初即为流刑,只是没有流放里数的限制。”参见王云红:《清代流放制度研究》,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17页。②谢国桢:《清初流人开发东北史》(开明书店1948年版)为我国的流人史研究奠定了基础。20世纪80年代,李兴盛等继续开展流人文化研究,《东北流人史》(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是其代表作。研究张缙彦流徙东北的相关成果主要有:李兴盛《张坦公及其〈宁古塔山水记〉〈域外集〉》,《求是学刊》1984年第5期;李兴盛《再谈张坦公及其〈宁古塔山水记〉〈域外集〉》,《黑河学刊》1986年第4期;李兴盛《黑龙江第一部山水记——〈宁古塔山水记〉》,《黑龙江史志》1984年第3期;贾敬颜《张缙彦和他的〈宁古塔山水记〉》,《学习与探索》1984年第5期;王诗瑶《张缙彦流放宁古塔期间作品的文化价值及特点》,《大庆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1期。③“‘将明之才’原是经史语”,出自《诗经·大雅·丞民》《汉书·刑法志》、颜真卿《李光弼神道碑》,“为将王命、明法制之才而已”。“缙彦若以此语颂正宗,其阿谀之意甚明。”清廷“必以此语为‘诡谲’,显系以‘将’为‘扶植’,以‘明’为故明王朝,是则望文生义,全以臆测加罪了”。参见江巨荣:《〈无声戏〉与刘正宗、张缙彦案》,《中国古典文学丛考》第2辑,复旦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333页。④张缙彦称,“以挂(诖)误徙塞外,人皆冤之,丈人独自喜,以为远离人境,不复游方以内矣”。见张缙彦《外方庵记》,张缙彦:《宁古塔山水记 域外集》,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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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张佐良,河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与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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